遗产

遗产

□尹元钧

老汉弥留之际，大囝和小囝夫妇噙着泪跪在床前。

老汉艰难地扭过头，游离的目光落在大囝身上，大囝会意地挪近身子，把耳朵贴在老汉的嘴巴上。老汉吃力地嗫嚅着，大囝点头就像鸡啄米。老汉的喉咙像抽动的水烟壶呼噜作响，没多久便双腿一蹬赴了奈河桥。

小囝媳妇急得眼睛都红了，瞅空向小囝使了个眼色，小囝连忙走到大囝跟前问：“哥，爹刚才对你说了些啥，是不是给咱们留下了什么遗产？”

大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，悲痛地指指屋顶大梁。小囝顿时满脸疑惑。

办完丧事，兄弟俩抓阄瓜分了爹留下的几件旧家当。看来以后妯娌俩也该过过清静的日子，甭再为照料爹闹矛盾了。

小囝猛然想起了一件事：“哥，你实说呗，爹临终前到底对你说了些啥？”

大囝觑了小囝一眼，头也不抬地指指大梁：“爹让咱好好保护大梁，说它是咱们的镇家之宝哩！”

小囝夫妇半信半疑地怔了好一阵子。

当初，娘猝然病逝，家里负债累累，爹的身体每况愈下。为了支撑风雨飘摇的家，大囝高中未毕业就进城打工，六年后回乡照料病重的爹，还出人意料地带回一个媳妇。

大囝媳妇精明能干，农活干得井井有条，针线活也做得特别精致，饲养的畜禽往往能卖个好价钱。大囝农忙时乐此不疲地陪媳妇侍弄庄稼，农闲时则去镇上的饲料厂打工挣钱。接着，大囝开始尝试跑业务，后来在媳妇的鼓励下索性接管了这个濒临倒闭的饲料厂。由于经营有方，注重创新，饲料厂遂扭亏为盈。

不久，大囝夫妇迁出祖传的瓦房，住进了在镇上自建的时尚楼房，羡煞旁人。

小囝呢，高中时期沉迷游戏、不思学业，高考落榜后沉溺赌博、好逸恶劳。后来娶的媳妇虽然不如嫂子厉害，但还算有些进取心，在家没少揪小囝的耳朵：“有出息的都在忙于挣大钱，你这个木瓜脑袋就只知道和狐朋狗友修长城，一年到头穷得叮当响！”

其实，大囝曾多次苦劝小囝戒赌，均无果而终。大囝夫妇也曾多次邀请小囝夫妇去饲料厂上班，可小囝夫妇死活不同意，嘴上嫌活累且不自由，潜意识里是觉得给哥嫂打工没面子。

某日，小囝实在厌倦了媳妇的唠叨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：“兄弟同根不同命，能否发达都是命中注定的！”于是，便不再搭理媳妇，独自踱到一隅喝闷酒去了。

“爹以前说咱祖宗是方圆百里的大户哩！”小囝喝着喝着头脑反而越来越清醒，不禁喜形于色对媳妇说，“莫非爹以前偷偷把祖宗遗留的银元藏在屋顶的大梁里了？”

小囝媳妇的脸顿时绽成一朵秋菊，连忙找来梯子，扶小囝上梯看个究竟。

小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屋顶，解开木梁上那块神秘的红布。红布包缠的地方是一个大洞，小囝伸手捣腾了好一阵子——除了掏出一块破布外，什么也没有！

破布上的字迹斑驳可辨：勤生财，和生福。

小囝像个泄了气的皮球，随手把沾满灰尘的破布扔在媳妇头上。

恰在这时，大囝提着一尾鲜鱼，弓着腰跨进堂屋：“哎，别看啦，我十五年前同爹上屋顶换瓦时已看过啦！”

小囝夫妇尴尬地愣在梯子上不知所措。

大囝把嘴巴一咧：“勤生财，和生福。如果我没牢记祖训，可能至今也一事无成。今天是爹的忌日，咱们也团圆团圆！”话音刚落，他的媳妇和儿子也相继跨进堂屋。

不过，此后大囝从没回过老家。小囝逢人便说：“准是我哥独吞了祖宗的遗产，否则怎么一下子就发达了呢？！”

两年后的一个春日，小囝正黏着赌桌鏖战，冷不防接到哥哥因肝癌病逝的噩耗。电话那头，大囝媳妇哭着说：“你哥临终交代，丧事从简，祖宅操办……乡村振兴，机遇难得，饲料厂将大力支持你和乡亲们发展养殖业……”

面对突如其来的丧事，小囝长跪在地，为哥生病隐瞒了自己而痛哭流涕，更为自己不思进取，虚度光阴懊悔不已！

大囝出殡后，大囝媳妇向小囝出示了一张汇款凭证和一份贷款合同。小囝方才惊知：自己当年娶媳妇的费用，全是哥汇给爹的血汗钱，而哥接管饲料厂的启动资金，来自哥嫂辛勤打拼的积蓄和银行贷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