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劳动时报2024年01月18日 星期四

碧血黄沙:斗牛士之死


碧血黄沙:斗牛士之死

《碧血黄沙》又名《血与沙》,是西班牙作家伊巴涅斯创作的长篇小说,首版于1908年。讲述了出生于贫寒之家的斗牛士胡安·加拉尔陀爱情幻灭的悲剧。小说反映了西班牙社会的真实面貌,作者借用小说中的人物小羽毛说出了当时很多穷人的呐喊:所有的大门都向穷人关上了。 


□韩旭峰


“胡安!您不认识我了吗?我是莴苣贩子的母亲。”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婆大声对着胡安·加拉尔陀喊道。

莴苣贩子是加拉尔陀早年斗牛的伙伴,被牛角刺中心脏死了。

“我听说你要去斗牛,立刻就想到我的儿子。”小老太婆伸出手想拉住加拉尔陀。

加拉尔陀感觉十分别扭。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斗牛了,临入场之前遇到这样的人,让他感觉十分晦气。

“给你点钱,斗牛之前不要让我再看到你。”加拉尔陀掏出几个零钱放在她已经伸出的手里。

“普通女人与上流社会的女人,真是不能比啊。”加拉尔陀暗自感叹着,想到了那个热情如火的女人。等待斗牛的时间实在太长了,加拉尔陀有些无聊,所以他需要多想一想那个美丽的女人,或许她会带给自己好运与力量。

仆从帮着加拉尔陀把帽子和披风都穿戴好,然后精心地洒上了香水。他喜欢这种特别刺激的香水,这与那个女人的气味完全一样。

那个女人,让他心潮澎湃。

“都让开,谢谢大家。我们要出发了。”加拉尔陀与朋友们告别,然后和斗牛队的同伴会合,乘车离开这里。  

“勇敢的人万岁!”一些追随者在后面跟着跑,大声呼喊。

加拉尔陀并没有在意这些追随者,他对同伴们说:“我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事。”

当他们的车队向斗牛场驶过去时,一队出丧队伍拦住了他们。为了等待这些人走过去,斗牛士的车队等了很长时间。

“运道真坏!”加拉尔陀声音有些发抖,似乎今天一直没有好运气。好在当他带着兄弟们走到斗牛场时,狂热的观众们一下子将他包围,一次一次的欢呼,让他终于找回了一些自信。

这种感觉,真好!

大斗牛场十分宽敞,中心是一片圆形的沙场,周围是可能容纳一万四千人的看台。

斗牛场里非常嘈杂,看台上的人群骚动着。为了看清斗牛士的样子很多人站了起来,有些人向着加拉尔陀大声呼喊,有些人吹着口哨。

荣耀、恐惧、家人都已经不在斗牛士的脑海中了,接下来他们唯一考虑的是,如何在与雄牛的殊死战斗中存活下来。生与死,只是一瞬间。

加拉尔陀扬起了头,脸上带着微笑。他的这种表情,让很多人都为他疯狂地叫喊。斗牛是一个团队项目,但他这个英雄一样的人物,自然要成为全场焦点。

第一头牛轻易被杀死,这让加拉尔陀感觉很没意思。当第二头雄牛冲出来时,他的助手国家先冲过去,小心地用短枪向着那头雄牛挑拨。然后,加拉尔陀披起红布,抽出长剑,在万众欢呼声中,跳进了斗牛场。

一万四千人全部安静下来,紧张地注视着这个英雄一样的斗牛士的动作。

他一步一步走向雄牛,把红布贴在肚子上,长剑挥舞着。国家和另外一个队友跟在后面,准备协助他。

“都走开!让我自己来!”加拉尔陀骄傲地对这两个助手说着。他把红布展开来,同时再向前两步……雄牛早已经疯狂了,挺着尖锐的角,吼叫着向他冲过来。红布掠过牛角,但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位置上,只是把上半身向后一仰。呼啦一声,雄牛从他上方跃过去。

雄牛转过身来,再一次向他扑过来。雄牛湿润的唾沫似乎已经喷在他的右手和脸上。他丝毫不紧张,这头雄牛几乎就是来送死的,就是要来把荣誉送给他的。当雄牛几个冲刺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时,他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好的时机,他左手一扭把红布卷在小杆子上,然后把右手举到和眼睛一样高,剑尖向下对着雄牛的脖子后上部刺出去。

人与雄牛撞击在一起,因为反作用力,加拉尔陀连着退后好几步,才重新站稳了。

雄牛以进攻的姿态继续向前冲,然后突然倒地,痛苦地扭动着,痉挛了几下死去了。

“天啊,他真是一头野兽!”观众们对着场中的英雄狂呼起来。

“堂娜索尔在看着我吗?”加拉尔陀看向观众席,寻觅着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丽身影。


加拉尔陀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,从小他就向往着上流社会的奢靡生活。为了获得更多报酬,他迈入了斗牛这个危险的职业。

一个礼拜五的下午,加拉尔陀到圣罗伦兹教区礼拜堂祈祷,看到一位高贵的太太从跪着的信女们中间走过。她身材苗条,穿着鲜艳的华服,浑身上下散发着鹤立鸡群的贵族气质,简直让加拉尔陀看呆了。

她就是被塞维利亚人称为大使夫人的堂娜索尔。

“这是怎样的女人啊!她会不会跟我谈恋爱呢?”加拉尔陀不禁呼吸急促。

加拉尔陀守在教堂外边,看着堂娜索尔与两个女朋友一起走出来,看着她们坐上敞篷车子,看着她们离开。

“这是一个值得征服的女人,就如同征服斗牛场里那些雄壮的公牛一样。”加拉尔陀脑子里满是那个贵妇人的样子。“可是,我曾经是一个流浪儿,曾经是一个在车轮底下捡香烟蒂头的穷人,我的朋友都是穷人,她会看中我吗?”

“我可以告诉你,堂娜索尔长久侨居国外,曾经嫁给一个贵族,有资格代表西班牙到欧洲几个重要的宫廷去。你觉得她会成为你的情人吗?”加拉尔陀的契约经理人堂何塞问加拉尔陀。

“我是一个英雄。”加拉尔陀自信地说。

“胡安,放弃幻想吧,她在好几个国家都有值得追忆的故事。在俄国她与一个弄炸弹的相爱,一直把他爱到被绞死。在巴黎她和一个画家发生关系,那位画家为她画了裸体像,甚至印在了火柴盒子上。她还曾经是一个德国歌剧作家的爱人,她弹钢琴,她会用意大利语唱歌……”

加拉尔陀不屑地笑了笑,说:“我是伟大的斗牛士,或许这还不够,但是我会努力的。”

“你这是找死啊。”堂何塞有些无奈地说。

四天后,堂何塞告诉加拉尔陀:“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命运,我只是想告诉你,堂娜索尔讲起了你。据她说,她已经好几次见过你杀雄牛,她还为你鼓过掌,知道你非常有胆量。”

加拉尔陀笑了。

“堂娜索尔说,两天后她要到摩拉诊玛饲养场体验一下乡土氛围,杀一两头雄牛玩玩,你可以一起去。”经理人堂何塞说。

加拉尔陀并没有因为女人的命令而反感,相反充满了期待。为此他精心准备,把所有可以显示英雄气概的装备全部拿了出来。

到了那天,堂娜索尔果然出现了。她穿着男子的衬衫,黑色的骑马裙,天鹅绒小圆边帽子故意歪歪地扣在金色的发髻上。

加拉尔陀窘住了,这么高贵的女人,在她面前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?

“感谢您,因为您来了。我非常高兴认识您。”堂娜索尔说着,伸出手与加拉尔陀轻轻地碰了一下。

“谢谢,您的家人都好吗?”加拉尔陀如同触电一般,惭愧地感到自己的问候语太俗气了,和那些穷人一样俗气。

“我们一起去塔勃拉达吧,那片绿油油的平原,饲养了很多雄牛,那是您施展勇力的地方。”堂娜索尔说着,率先骑着马向前奔去。

雄牛都集中在饲养场中,对这些不速之客的造访并没有什么反应。堂娜索尔的舅舅侯爵在一个朋友的陪伴下上前挑逗雄牛,这些雄牛看起来并没有斗牛场那么凶猛,似乎连头都懒得抬一下。

“我来吧!”堂娜索尔拍马向前冲去。当她的马刚刚冲到牛群面前,一头雄牛就暴怒起来,向堂娜索尔冲了过去。堂娜索尔虽然很紧张,但不想在众人面前有任何怯懦的表现,便将短枪刺向雄牛。雄牛带着强烈的冲劲向她冲过来,用牛角把堂娜索尔的马掀翻在地。堂娜索尔摔下马来,雄牛放开那匹已经染血的马,却向着堂娜索尔冲过来。

围观的人们都发出一阵惊呼,无论是堂娜索尔被雄牛挑中或者踩中,她都会香消玉损。但是大家离得太远了,谁也不可能冲过去阻拦那头雄牛的攻击。

“完了吗?就这样死了吗?”堂娜索尔惊惧地闭上眼睛。

“嗨,攻击吧!”有人影在她眼前一闪,加拉尔陀拍马冲过来,挡在了堂娜索尔的前面。“不必怕了,它已经是我的了。”加拉尔陀故作轻松地说着,将雄牛引到另外一侧,迅速用长剑刺死它。

“胡安,您干得太好了!我向您保证,堂娜索尔是您的了。”经理人堂何塞鼓掌说道。

惊魂未定的堂娜索尔喝了一杯酒以镇定心神,然后向着加拉尔陀招手:“到这来,我的英雄,让我握握您的手。”

他们再一次握手,紧紧地,握了很久很久。

加拉尔陀勇救堂娜索尔的消息引起全城人的热议。加拉尔陀的妻子卡尔曼一直保持沉默。身为妻子,她能说什么呢?

几天以后,堂娜索尔邀请加拉尔陀到她家共进晚餐。

“似乎我不该去。”加拉尔陀嘴里虽然说着不该去,但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,风风火火去见了那个热情如火的女人。

多么有趣,多么别致!加拉尔陀对富丽堂皇的别墅大加赞赏,这是他平生看到的最豪华的住宅。

“我不应该到这里。我只是一个斗牛士。”当堂娜索尔非常礼貌地看向他时,他只能尴尬地说。

“可是我认为您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呢,英雄可是不问出处的。为了表达我的感谢,请您一起共进晚餐。”堂娜索尔说。

加拉尔陀更加尴尬,如坐针毡一样,实在是太别扭了。

“您吸烟吗?我这里可以很随意。您有什么爱好吗?六弦琴或者钢琴?”看到加拉尔陀一直坐立不安,堂娜索尔心中暗自好笑。

“除了斗牛,我什么都不会。”

“那就很了不起了。”堂娜索尔微笑着,然后轻抚钢琴,弹奏起舒缓的曲子。

“他会不会来到身后突然抱住我?他会不会很粗暴?”弹奏时,堂娜索尔一直在期待着。

但是当她弹奏完一支曲子,发现坐在那里吸烟的斗牛士,居然要睡着了。

“实在抱歉,我该回去了。”加拉尔陀对于自己的表现十分羞愧,他是强忍着才没有睡着的。

堂娜索尔握住加拉尔陀的手,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,说:“不要走了……来吧,来吧!”


因为堂娜索尔的关系,加拉尔陀步入了上流社会,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。他不会在任何普通人聚集的地方停留。“我马上就会回来。”他总是这样对朋友们说,然后走上另外一条街,走进贵族俱乐部。

“你是非常有教养的,我们都非常喜欢你。”贵族们非常欢迎加拉尔陀,因为加拉尔陀与他们一起赌博,即使输掉很多也不会眨一眨眼。加拉尔陀昨天大输特输,至少输掉了一万一千元。他很少赢钱,他通过斗牛赚回来的钱,几乎都输在赌场里。

当然,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显得自己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,他要与堂娜索尔保持交往,他实在无法忘记那个高贵的女人。他曾经有几次去见堂娜索尔,但是仆人冷冰冰地告诉他:太太不在家。

“这个女人!明明她就在附近,我完全可以感觉得到。唔,这就完蛋了,我是再也不会来了,这女人不会再拿我消遣了。”加拉尔陀遗憾地自言自语。

但是他依然无法自控,一次又一次去见那个女人。终于有一天,堂娜索尔伸出双臂接待了他,而且还紧紧地和他拥抱在一起。

“你为什么要洒上香水呢?这跟你不相配。我喜欢你发出雄牛一样的气息,那是多么迷人啊!我喜欢你,因为你是上帝派来的野兽。”她说。

加拉尔陀之所以使用香水,是因为想掩盖自己曾经贫穷的气息,但是这话怎么能说出来?

那晚,堂娜索尔捏紧拳头,说:“我愿意爬着走,做一只雄牛,而你手里拿着剑,你会给我多么严重的创伤啊,到这里来……”她激动地用拳头狠狠地击打着加拉尔陀,“不,我不是雄牛,我愿意做一条狗,长着非常锋利的牙齿,向着你叫,咬你啊啊啊……”

堂娜索尔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,把牙齿咬进加拉尔陀的胳膊,他痛得不得不推开女人。

“可怜的人啊,我咬痛你了,我怎么会这样?我太爱你了,让我吻吻你的伤口吧。”堂娜索尔深情地说。

感受着她迷醉的爱情,加拉尔陀想着是不是可以留下来,与她共度一个晚上,但他的这个想法是无法让堂娜索尔容忍的。

“走开,我需要一个人呆着!男人,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啊。”堂娜索尔说,“说吧,你杀过人吗?或者说有没有杀人的念头呢?”

当堂娜索尔看到斗牛士一脸的不知所措时,她深深地吻了他。“哪一天,我去看你斗牛,让我再次感受你的野兽气息。”

加拉尔陀完全陶醉在堂娜索尔的爱情里,无法自拔。


这次斗牛安排在加拉尔陀的家乡塞维利亚。

母亲很不安,似乎从早晨起来呼吸的空气里就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味。妻子卡尔曼则极力保持镇定,陪着加拉尔陀走到门外。

“你以为我要上断头台了吗?”加拉尔陀烦躁地问妻子。

卡尔曼为他整理衣服,说:“上帝会保佑你的。当你在斗牛场的时候,我会在教堂为你祈祷。”

加拉尔陀并不在意妻子的祈祷,因为堂娜索尔来这里看他斗牛了,这让他激动了很久很久。

心慌意乱并没有影响到加拉尔陀的战斗,他和国家等几个朋友从来没有输过,因为一旦输了就可能意味着死亡。他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高贵的女子以及很多上流社会的人,他立刻充满了斗志。

加拉尔陀用红布把最雄壮的一头雄牛引到了包厢前面,高呼:“把雄牛光荣地奉献给堂娜索尔!”

“光荣的保证”引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。堂娜索尔从看台上站起来,向着斗牛场,向着观众席挥手致意。

斗牛场上,反复的挑拨已经让雄牛极为暴躁,它猛然向着加拉尔陀冲了过来,锋利的牛角抵近了加拉尔陀,似乎瞬间就可以把他的身体挑成血窟窿,然后再挑上高空,狠狠地摔下来。

加拉尔陀飞快地转身,人和雄牛搅在一起。

雄牛摇摇晃晃地向前冲,然后慢慢倒了下去。所有观众都站起来,爆发出一片疯狂的喝彩声。

加拉尔陀看到,堂娜索尔正在狂热地鼓掌,并且把她的手帕串在一个金刚钻戒里送到斗牛场里。所有观众都回过身去看她,为她欢呼。斗牛场的仆役把一个雄牛的耳朵送到了堂娜索尔手里。

加拉尔陀收到堂娜索尔赠送钻戒的消息马上传遍了全城,他的母亲、姐姐、姐夫和孩子们,都在传递着那枚戒指。

“我觉得应该给全城的人都瞧瞧,这么贵重的礼物,只有高贵的人才配得上。”姐姐和母亲都在大声说着。

只有卡尔曼看到戒指的时候撅起了嘴唇。“是的,非常美。”她很快就传给别人,仿佛这是一块燃烧的煤炭。

加拉尔陀的助手国家对他说:“胡安,请你忘记那位太太,一家人的和睦对于我们这些冒着危险挣钱的人来说太重要了。想一想,卡尔曼知道的情况比您所做的更多,她什么都知道了……可怜的女人啊。”

“您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,寨维利亚所有女人加起来,与她相比都一文不值。如果你和堂娜索尔有了关系,你就明白,你根本不知道这个贵族太太有多迷人。”



小羽毛来了。

小羽毛是一个闻名全国的土匪,哪怕是他单枪匹马,只要他采取了“行动”,从来没有空着手离开的记录。

加拉尔陀飞快地去见小羽毛。

“你去告诉堂娜索尔,千万不要走出房间。”加拉尔陀对着国家嘱咐道。堂娜索尔在这里过夜,加拉尔陀担心她出来会引起麻烦。

小羽毛中等身材,穿着很破旧的衣服,右手拿着一支马枪,谨慎地四处打量着,随时做出还击和逃走的准备。

“您的家人好吗?胡安先生?”小羽毛问。

“谢谢,您的家人也好吗?”加拉尔陀回答。

“如果不打扰的话,我能在这里休息一会吗,比如让我的马到您的马房里吃点草料?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爱的东西,胜过妻子和孩子。对了,我可以在这里吃午餐吗?我认识你们所有斗牛士,我特别崇拜你们。”小羽毛非常客气地问。

“当然,从来没有人来到我的庄园不吃饭就走的。”加拉尔陀对土匪说。

“我没有任何想法,只是路过这里,想来见见您,因为我知道您是一个高尚的人,不会把这个叫做小羽毛的土匪送给保安队。”

加拉尔陀正在考虑如何回答土匪的时候,一个曼妙的女人走了进来。

堂娜索尔!

不是通知不让她出来吗?加拉尔陀面色忧郁地看向国家,他的助手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。

“您就是小羽毛?”堂娜索尔惊喜地盯着眼前这个人。她很早就听过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字,甚至幻想过,当她旅行的时候突然遇到小羽毛,被他掳进深山……

“您好,侯爵小姐,您的舅舅侯爵老爷生活好吗?”小羽毛微笑着问候,手里依然还拿着马枪。

“您似乎认识所有人。”堂娜索尔奇怪地问道。

“因为我曾经见过您很多次。”

“难道他是为我而来吗?他会不会把我抢走?”堂娜索尔听到小羽毛这样说,不禁心里微微发颤。

小羽毛看到堂娜索尔的神情,也注意到加拉尔陀的神情,礼貌地说:“请原谅我,我并没有别的意思。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,因为运气一直不好才混成这样,有些人想尽办法要害我,我只好自卫。胡安,我们都是靠杀生过活的,您杀雄牛,我杀人。不同的是,您有钱,吸引了很多漂亮女人,我却常常饿肚子。没准哪一天,我就完了,被子弹打成筛子,所以我的马枪随时都要准备战斗。”

“您杀过人吗?您杀过很多人吗?”堂娜索尔问。

“我记不清了,可能杀过三十三至三十五吧。但是我并不想杀人,都是有钱人逼我的。我们是可怜的穷人,如果不反抗,就会被别人吃掉。所有的大门都向穷人关上了,没有一块土地留给我们。”

吃过午饭,小羽毛马上拿起马枪告辞,说:“我要走了,非常感谢你们的午饭。”

堂娜索尔激动地紧闭着苍白的嘴唇,当小羽毛跨上马的时候,她突然跑过去,将胸前一朵玫瑰花摘下来递给他。

“这是送给我的吗?太美妙了,我一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。”小羽毛哈哈大笑,说。

加拉尔陀看到堂娜索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羽毛离开,小声对国家说:“多么疯狂的一个女人啊,小羽毛哪怕穿得体面一点,她一定会跟着小羽毛走的。”

加拉尔陀、堂娜索尔和小羽毛的事情传到了加拉尔陀家里,妻子卡尔曼悲痛欲绝:“她在我的家里,在田庄里,她睡在我的床上……我以前没有作声,可是塞维利亚没有一个人敢做到这种地步!”

国家劝慰她,说:“安静些吧,卡尔曼太太,她不过是来看看加拉尔陀如何生活的,这些有钱的太太们总是让人无法理解。斗牛队需要有钱人捧场,总而言之,都是小事情,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”

“可是,这种事情还需要我亲自看到吗?他们两个如同夫妻一样骑马在街上招摇,很多人都乐于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我……你知道加拉尔陀和多少女人发生过关系吗?我们结婚后,他和肉店老板的女儿、咖啡店舞台上的舞女、饮食店的下贱女人,甚至跟娼妓们……我知道很多很多。我想保持家庭和睦,但是这个女人与其他女人不一样。加拉尔陀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,只愿意和有钱人走在一起。”

“不,胡安是一个好人。”国家解释着,绘声绘色讲述着斗牛队的奋斗和艰辛。

虽然国家说得很精彩,但卡尔曼的哭泣始终没有停止。加拉尔陀的母亲吼道:“别说了,我们什么都知道!堂娜索尔就是不合礼节的放荡,我听说连小羽毛那个土匪都拜访过你们啊!”

“胡说八道!”国家惊惧地跳起来,然后飞也似的逃跑了。

国家找到加拉尔陀说:“我今天早晨看到卡尔曼从教堂出来,这个可怜的女人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哭,你去看看她吧。”


“这个可恶的女人!”加拉尔陀恶狠狠地骂道。妻子的忧郁让他十分愤怒,“多么该死的命运啊!但愿这个礼拜日斗牛时让牛角触中我,然后让他们用担架把我抬回来。”

“你这个混蛋!你这样会招来坏运气的。”母亲骂道。

礼拜日举行了今年最后一次斗牛,土匪小羽毛坐到了斗牛场的看台上。

小羽毛的胆子太大了,居然敢离开山林只身来到城市,还敢坐到斗牛场来看他斗牛?这让加拉尔陀无比激动。他从出场就十分兴奋,挥舞着长剑不断挑逗着雄牛,尝试将雄牛激怒,以便让他发挥出更高的水准。

看台上捧场的人很多,但是大多来自背光阳台上,那里坐满了高贵的人群,原来掌声和呼喊声最热烈的普通看台上却有些清静。但是加拉尔陀并不在意这些,只要富人们高兴就好。

加拉尔陀刺杀第一条雄牛的过程并不很顺利,第一剑刺中了骨头,第二次又刺中了同一个地方,剑从伤口弹出来。他再次拿过一柄长剑,深深地刺入雄牛的脊髓。他背对着普通观众,向着贵族们致敬。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小羽毛,说:“下一头雄牛,奉献给您。”

他侧过身子把剑指向前方,做出一个十分潇洒的动作。但是在这一瞬间,他感觉大地颤动,天地旋转,周围突然一片漆黑,无边的疼痛向他袭来……一头雄牛给予了加拉尔陀猛烈的冲撞,虽然牛角没有刺中他,但打击是可怕的、毁灭性的。

“加拉尔陀要死了!加拉尔陀死了!”观众们都狂叫着。

加拉尔陀的助手急忙将红色披风挥起来,身体一转将雄牛吸引到另外一边,其他人冲过去把加拉尔陀抬起来,急匆匆地向着外面奔去。

可怕的消息传遍了塞维利亚。

“他的内脏都被扯开了,心脏、肝胆、甚至肚子里所有的东西,都被刺成了筛子。”

“可怜啊,加拉尔陀死了,才刚刚步入上流社会。”

加拉尔陀的母亲、妻子、姐姐以及他的亲戚们,披头散发地号叫,大家以为他已经死了。

“他反复说过,为了不再受苦,还是让雄牛触中他吧,我对他太恶毒了,都是我的错。”卡尔曼痛苦地说。

加拉尔陀慢慢苏醒过来,微微睁开眼睛,第一个看到的是卡尔曼,她脸色苍白,眼睛枯涩,嘴唇发紫,神色恐怖。

“感谢上帝,您还活着!”卡尔曼惊喜地欢呼着。

加拉尔陀的生命力的确很顽强,经过医生治疗,他终于从死神手里逃了回来。

“堂何塞,请问有堂娜索尔的消息吗?她有没有打听过我?”加拉尔陀清醒以后,迫不及待地问。

“这个……”经理人堂何塞有些无奈。堂娜索尔不知道在哪里度假,怎么可能会关心到加拉尔陀。他只能说谎,“可能吧,毕竟新闻里都有,她会关注你的。”

“她有没有给我写一封信或者有什么问候?”

“这个……他倒是不少次问候你。”

“那能不能把信件送给我看看?”

“这个……她都是在给别人信中提到你的,比如她给舅舅写信、给表弟写信的时候,都会提到你。”


加拉尔陀陷入了事业低谷,虽然他非常努力,身体恢复得也不错,但是当他再次走上斗牛场的时候,发现哪怕自己的方位感再好,也缺少了原来的勇气。

都走开!这曾是他的口头语,同时也是他骄傲的资本。现在他上场时依然会大喝一声“都走开”,但是他知道,他只能以杀死雄牛为目标,而不能做出以前那些潇洒的动作,那些让成千上万人惊呼的表演已经离他而去了。

“我急切地盼着来一场疯狂的战斗,做出点真正大胆的举动。不然这样下去,我肯定就完蛋了。”加拉尔陀对助手们说。

“我斗得不好,我承认。但是你等着看下一场,我要尽可能让人满意。”加拉尔陀对经理人堂何塞说。

在家乡寨维利亚已经有些丢不起面子,加拉尔陀和他的斗牛队伍辗转于西班牙各地,为了自己的收入和维持上等人的面子,依然在斗牛场上寻找着自己曾经的辉煌。

马德里的仲春季节天气非常冷,两个礼拜都没有斗牛活动,这让加拉尔陀心境十分恶劣,百无聊赖地走在街头。

巴黎饭店门外,一位金发女子从车子里下来,一个外国男人扶住她,两人亲切地交谈着。

“堂那索尔!”加拉尔陀惊叫道。看到他们相视时的柔情目光和微笑,这让加拉尔陀无比熟悉。如果把那个男人换成自己,那简直就是时光的重现。“该死的!”加拉尔陀眼前一幕幕重现他和堂娜索尔在一起时的情形。

加拉陀尔实在无法忍受了,想见堂娜索尔的意愿就跟在斗牛场上获得荣誉一样。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与吸引力,说不定她在心里正想着自己呢?

加拉尔陀在酒店的大厅里等了很久,然后被一个仆役带到一个小客厅里。

堂娜索尔出现了,加拉尔陀贪婪地打量着她的全身:和在塞维利亚时比较,她更加美丽更加诱人。

“您好吗,加拉尔陀?”她没有用更加亲密的“你”,而是使用了很生疏的“您”,这让加拉尔陀有些绝望。

“那一次您被牛角刺中,并不严重吧?”堂娜索尔问道。虽然她是问候的语气,但听起来就好像这件事与她没有一点点的关系。

“堂娜索尔,堂娜索尔!”加拉尔陀情不自禁站起来,向前走了两步,对着心中的女神喃喃道。

“您有什么事情吗?”

加拉尔陀被这冷冰冰的声音惊醒了,立刻停下了脚步。

“现在陪着您的那个外国人,是……”

“没什么,只是一个愿意陪伴我的朋友而已,您还想知道什么吗?”

“你知道吗,小羽毛死了。”加拉尔陀希望用小羽毛唤起堂娜索尔在庄园里浪漫爱情的记忆。

“小羽毛是谁?我不记得啊。”

堂娜索尔的话让加拉尔陀有些愤怒,似乎他们两个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一样。加拉尔陀叹息道:“您这样说话对我难道不是一种打击吗?您为什么这样对待我?”

“不要这样伤心,这对于您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……您始终并不了解我,我可以告诉您,如果哪个男人爱上我,那简直就是在谋杀自己。我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,我对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会很快厌倦的。”

“可是我在用整个身心爱着您啊!”加拉尔陀大声说道。

“可是我在用整个身心爱着您啊!”堂娜索尔模仿着加拉尔陀的话语和姿态重复了一句,“但是那又怎么样呢?尊敬的先生,我并不爱您,您只是我诸多朋友中的一个。塞维利亚的那些经历,只是我在美丽梦幻中一次疯狂任性的宣泄而已,现在我几乎记不起来了。”

加拉尔陀情绪有些激动,站起来伸出双臂,大声恳求道:“堂娜索尔!”

堂娜索尔轻轻一推,加拉尔陀的胳膊被推到一边。“加拉尔陀,您有妻子,据我所知,她美丽又纯朴,如果您不爱她,也还有别的女人。我的爱已经完结了,我们只能成为朋友。”

她盯着加拉尔陀,慢条斯理地说:“再说,您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,您与塞维利亚那个英雄完全是两个人。”

“你以为我是另外一个人吗?”加拉尔陀悲哀地问。

“过两天,我欢迎您来这里。我还有几个朋友,大家一起吃个午餐。”堂娜索尔十分客气地走到门前,表达出送客的意思。

加拉尔陀的心几乎要碎了,他握了握她的手,与以前两人握手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


加拉尔陀接到了妻子卡尔曼的信,信中说:“胡安,我很快就到马德里了。妈妈和我都恳求你退隐。为什么还要斗牛呢?我们的钱已经足够生活所需了。如果你再次遇到意外,那可怎么办啊?”

加拉尔陀思索了很久,想到美丽的堂娜索尔,想到了那曾经热情的拥抱,他扔掉了信,对国家说:“这个女人真是庸人自扰,这么说说是容易,但绝对是不能实现的。明天,我就会走进斗牛场!而且,我会做出让观众疯狂的动作,让所有人的欢呼变成惊呼,我会重新找回原来的自我!”

“因为那个女人?”国家问道。

“没错,堂娜索尔会来观看斗牛,我要让堂娜索尔知道,我依然还是塞维利亚那个斗牛英雄,野兽一样的英雄!”

“可是卡尔曼也会来斗牛场的。”国家说。

“那就让她去教堂为我祈祷吧,我没空搭理她。”加拉尔陀说。

“我觉得您应该去教堂,那是一个安全而且安静的地方,也许您可以做一点对丈夫有好处的事情。”面对着来到斗牛场的卡尔曼,仆役说。

这时候,有几个仆役从斗牛场里拖着一匹死马出来,内脏和鲜血一下子让卡尔曼的神经紧绷起来。

“胡安勇敢极了,他从来没有表现得像今天下午这样好!不要怕,他好像能够活活吞掉雄牛似的。”经理人堂何塞安慰说。

“带我走吧,”可怜的妻子用苦楚的语气对仆役说,“立刻带我离开这里吧,让我去教堂。”

卡尔曼到了教堂,面对着圣母的画像不停祈祷,但思想却被斗牛场那里的喧哗声所吸引。

间歇的火山爆发似的巨响,遥远的海涛似的澎湃声,不时在悲凉的静默中爆发出来,卡尔曼凭着斗牛场的喧哗声和口哨声,猜测着那场悲剧在斗牛场里怎样展开……

加拉尔陀为了赢得更多掌声,努力使出浑身解数,让掌声和欢呼声再次涌向他。

“你们不知道,今天加拉尔陀的表现有多么优秀,他就在雄牛的触角下轻轻掠过去,在雄牛脚下躺着一点都不害怕!这个男人干了谁也不能做到的事儿,他今天太有胆量了!”一些斗牛士从斗牛场里走到教堂,高声评价着加拉尔陀。

卡尔曼听到这些评论,眼前闪现出一摊鲜红的颜色,感觉天可能要塌下来了。

加拉尔陀刺死第一头雄牛的过程充满惊险。他伸出手去触碰雄牛的鼻尖,躺在雄牛前面的沙地上,还把长剑搁在胳膊上当做枕头。

天啊,他居然敢和雄牛调情!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动作,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做。但是加拉尔陀不仅勇敢地做出这样的表演,而且从容地把这头雄牛杀死了。

第二头雄牛让人感到意外,虽然它长得非常雄健,但却如猴子一样到处乱跑,似乎根本没有与斗牛士们一决生死的勇气。几个斗牛士拼命追着它跑,都被它成功躲开了。

“简直不是雄牛,这是逃跑的猴子!”观众们咒骂着。

有一个斗牛士成功地站到雄牛面前,见这个畜生喘着气嗅了嗅那块红布,然后换一个方向又跑远了。

国家冲过去,巧妙地将两柄短枪刺进了雄牛的脖子。雄牛疼得吼叫一声,飞也似地逃跑了,但是因为受了伤,它的动作不再那么协调。又一个短枪手靠近它,插上了第二对短枪。雄牛挣扎着移动着受伤的身体,想把脖子上的短枪甩掉,但是第三对短枪又刺进了它的脖子。

整个斗牛场如同看笑话一样:这场斗牛根本没有任何技术含量,这头牛根本不配称为雄牛,还不如一头病牛有精气神。

雄牛在发抖,眼睛发红,痛苦地吼叫着,把舌头在黄沙上舔着,想借此减轻痛苦。

加拉尔陀脸色不悦地盯着这一切,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糟糕的雄牛,接下来应该是他出场杀死这头雄牛的时间,但是杀死这样的雄牛,对于一个斗牛士来说几乎就是侮辱。

“我会尽力,也许不能太好。”加拉尔陀无奈地说。他把目光投向看台那边的包厢,当他干了惊人大胆的举动躺在雄牛面前的时候,那个女人第一个为他鼓掌。

堂娜索尔,那个认为他已经不是寨维利亚最勇敢的斗牛士的女人,今天重新注视着加拉尔陀。

堂娜索尔发现加拉尔陀正瞧着她,友好地向他招手。

“唉,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?”加拉尔陀微笑着,“等着今天结束,我就要去拜访她,可能她已经回心转意了。”

喇叭吹响,这是杀死雄牛的信号。加拉尔陀站起身来走向那头几乎要倒下去的雄牛。

杀死它,简直太简单了。

加拉尔陀在雄牛面前展开了红布,慢慢地跑着,吸引着雄牛发动进攻。

雄牛低下了头,愤怒地吼着,巨大的疼痛,已经让这头牛几乎疯狂了。

斗牛场上突然安静下来,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,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盯着斗牛场,盯着那个展着红布的斗牛士和那头濒死的雄牛。

“哞!”雄牛突然奔跑起来,狂暴地吼叫着冲向加拉尔陀。

雄牛与斗牛士发生激烈的撞击。

加拉尔陀痛苦地弯下腰,双手捂住肚子,两次抬起头寻找出口的门,然后如喝醉一样踉踉跄跄向那里走过去。突然,他倒在黄沙上,身子卷曲着,如同一个极大的蠕虫。助手国家和四个仆役急忙跑过去,将加拉尔陀放到担架上,迅速抬出去。

斗牛士死了,雄牛也死了!

斗牛场里的观众们都站起来大声呼喊着。

堂娜索尔优雅地鼓着掌。

教堂里,卡尔曼虔诚地祈祷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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